- 一個科學家是怎麼樣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成長過來的。
- 後來當有人問我:在我接受教育的這樣多年之中,那一個時段對你是最有用、最好的?我總是說:沒有上學在山上接近大自然、從大自然學習的這兩年,對我是最有用的。當然,那些日子要希望現在的年輕人去體會恐怕是不容易的。
- 全省乒乓球比賽的前一天,我們到廟裡去拜,我不相信這一些,就在那裡拿著香說:「希望明天全軍覆沒。」,因為我不相信。沒想到我說全軍覆沒的時候,校長正好站在我的後面,他就從我的頭頂「呯!」地打了一下。雖然已經過了快60 年,每當我想到這件事的時候,頭還是會痛一下。後來第二天我們得了冠軍,我跟校長說:「你看,拜神明是沒用的,我說全軍覆沒,但我們還是贏了,是靠我們的實力贏來的。」校長:「你不對,因為你不相信,你講的不算,我在後面講的,我們的祈福才算。」
- 不過,那是我第一次深深體會到其實我們在學校上學坐在課堂裡面,迷迷糊糊地聽老師講課講得好有道理,但學的沒有自己當老師教別人時學的那麼多。
- 我一直跟老師說:「老師,不對啊!我們到學校來應該是當老師,你們聽我們講,不是你們講我們聽,你們聽我們講的話,我們會學得更快。」確實是這樣,後來當老師之後,我教的很多課是我從來沒有上過的,但是因為要教,所以自己學了很多,這些老師給你的挑戰,或父母給我們的挑戰,往往對一個人的成長有深遠的影響。
- 當然我後來也學到了:做父母親的絕對不要把兄弟姐妹做比較,這是最傷感情的事。
- 瘋狂的是,我相信生命是無止盡,你可以有很多的時間,很多的精力可以做很多事。
- 在這一個月的思索之後,就像有人說: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」,我那時候下決心要過有意義的生活,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,打球、壁報比賽、管樂隊這樣子跑,應該要過一個有意義的人生。到底怎樣才能過得有意義?我感覺到的就是:「我應該成為一個有用的人,能為人群社稷做出貢獻。」我也檢討到我自己的擅長,覺得我應該成為一個科學家。
- 我也感覺到我們:在我們生活環境裡,如果不積極地、主動地想辦法超越環境給我們的一切,環境就會影響你,也許可以說是一種束縛。
- 因此我有個非常強烈的願望─-「我應該是我自己的主人,我不應該受環境的束縛、環境的影響,我要努力超越環境」。我要成為自己的主人,把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,成為一個理想的人,希望為人群做一些貢獻。
- 我說:「昭鼎兄,我真的想成為一個好的化學家。在台大好好地選擇修化學系的課,好好努力,畢業之後會成為好的化學家嗎?」他想了一下說:「最近我們也在討論這些事,這個可能性很渺茫。」我說:「奇怪,台大不是最好的學校嗎?台大化學系的教授這麼努力在做研究,為什麼在這裡好好學,不能成為一個好的化學家呢?」他說:「遠哲,你可能不曉得,我們最近理學院的學生、物理系的學生,大家最感興奮的事就是:20 世紀前半葉,對微小粒子運動規律的掌握出現了革命性的進步。一個微小的粒子像電子與原子核,它不只有粒子的性質,也有波的性質,這種新的力學叫做量子力學,分子是這些小粒子──原子核跟外圍的電子──組成的。你如果要成為好的化學家,要多唸物理;而這些物理的課,化學系的學生唸得很少。第一個,你可能要唸量子力學,從微小的粒子到了解宏觀現象,你要學好熱力學、統計力學。你如果要了解物質的性質的話,要學電磁學,要做好實驗的話,要學電子學跟電子學的實驗。」他一口氣就講了六個學科,然後說:「這些課化學系都不教。你如果要成為一位好學者,你會講日文,加現在學英文,大概是不夠的。理學院的學生學德文,可能也不夠,還要多學別的語言。」他一口氣講了很多。我看了看:「那你們都學這些東西嗎?」他說:「我們哪有那麼多時間啊?」於是我跟張昭鼎說:「這個暑假我們不回家,在宿舍裡面,我們從熱力學開始輪講。」他說:「好啊!」
- 後來我到柏克萊加州大學留學,發現師生之間的關係,在美國民主化的社會裡面,是完全不一樣的。我找一位教授跟他做研究,他叫做Bruce Mahan,我每次找他敲著門說:「Professor Mahan」,他就看著我說:「Call me Bruce」,要我叫他布魯斯。我們受儒家思想培養的人,看到一位老師,直呼他的名字,是講不出來的,我第二個禮拜找他,我說:「Professor Mahan」,他還是看著我說:「叫我布魯斯」。過了六個月,我就開始叫「布魯斯」,就這樣子一直以平輩交往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學術討論的活潑,老師沒有架子,這種風氣使我非常受到感動。
- 有一次我敲門找他,要他給我指點,Mahan 教授看著我說:「我怎麼知道?我如果知道早就解決了。就是我不知道。世界上沒人知道,所以你要做博士論文,是你要自己解決的事。」很奇怪的是,我每次找他,他從來沒有給我任何指點,他說:「我怎麼知道? How do I know?你要自己去解決。」
- 但他有一個習慣,每次到實驗室他就問我:「What is new?」我就把我自己在實驗室裡摸索想解決的事告訴他,他第二句話就是:「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next?(你下一步要做什麼?)」我就把我的構想告訴他,他每次都點點頭就離開。
- 我到哈佛大學做研究時,下定決心在一年之內把儀器做好,再做半年的研究工作後就要離開。很多人說:「不可能!你設計一部儀器大概就要花一年」,我說:「是啊!這個儀器很複雜,設計要花一年,但是我可以從外面的大架構開始設計,設計一個月之後,就送到到機械工廠加工,到全部設計完成之後,零件都進來了,最後的一個禮拜我可以把儀器裝好做實驗。」
- 如果要問:在21 世紀將看到什麼轉變,會對我們有深遠的影響?
- 我會說兩樣事。一個就是,從兩個世紀以前開始地球人口增加得很快,而且工業革命之後,我們的天然能源消耗,跟我們的活動變得非常激烈。我們以前的社會是在所謂「天人合一」的情境裡發展過來的,人是生活圈的一部分,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。但這兩百年這樣走下來之後,本來對人類來講是無窮大的地球變成有限的,不但天然資源有限,大自然吸收人類產生的垃圾、污染的能力也是有限的。這個從無窮到有限的轉變,是非常重要的。
- 我們碰到的第二個大困難是這樣的:全球化的步伐走得很快,每次WTO 的會議議場外一定有人拿著旗子反對全球化。這是很有趣的,我們在經濟活動方面已經全球化,資金超越國界的流動,但是這個全球化到目前其實是走到一半,而走的方向又是很奇怪的。
- 走到這個世紀,好像沒有祖國、跨國界做事的,很多都是資產階級,反而在自己的土地上努力耕耘的人,常受到不利的影響,導致財富分配不均,不但是國家跟國家之間財富分配不均,一個國度之內的財富分配也不均。而在政治上,國家的界線還是那麼地強烈
- 大自然是沒有國界的,國界只是地圖上的幾條線,但事實是國家的界線還是非常地明顯。所以我們有很多矛盾,國跟國之間一方面說要合作,另一面又在競爭,在合作競爭的過程裡面,只看到錢沒有國界急速地在流動,使我覺得,現在只走到一半的全球化,一定要把它走完。
- 讓我想到要做自己的主人,我沒有接受學校教育給我的一切,學校講的、老師講的跟我要的、我學的,其實是有很大的差距,就像我在大學學了很多東西是化學系沒有教的。所以從這個觀點看,任何人他願意超越的話,一定是可以成功的。
- 所以在困境中成長的人,往往是比較冷靜、比較強的。不管在哪樣的環境,只要我們能激勵年輕人超越的話,是一定可以做到的。
- 你剛才講:我們應該走精英教育的路,還是注重普及教育?我倒是一輩子都相信,我們應該把社會上所有的人培養上來,每個人的性向不一樣,有些人做研究工作,有些人做藝術家,有些人做食物的工作,有些人做立委、政治家,有人開車,當廚師,每個人都做不一樣的工作。我們現在並沒有從多元化的觀點來評鑑一個人,如果大家都接受「人生而平等,職業沒有貴賤」的話,精英只是從學術的觀點看,某些人是精英;但是就待人處事、對社會的貢獻而言,我想每個人都是一樣的。
- 「欲速則不達」。求速、求快,趕快做,在好好規劃的情況下,每個階段都很快的達成,並不是壞事;但是你沒有做一個階段性的調整之後,想一步登天,這是做不到的,而且做不好。
- 不過有一樣事情我在這裡跟各位分享。以前很多家長都希望小孩子到大學之後,學一技之長,使他能一輩子在社會上生活下來。現在這個時代,我們的知識更新很快,產業的更新也很快。我離開美國12 年,我回到美國之後就看到很多以前的公司都不見了,新的公司慢慢在上來。我們也看到很多可以重複操作的事,或者是能夠用電腦程式解決的事,都被聰明的機械人取代。人在做的,就是機械不能解決的,或預期不到的事。所以從這個觀點看,我想你們在這裡累積的知識,可能到後來用途不是那麼大。但是你如果有一個習慣,繼續不斷學東西,而且你如果能夠處理一些比較複雜的事,那前途是無量的。所以我想在學校裡學習,不是把書本的東西塞到你的腦筋裡,你就以為是學一技之長,可以走遍天下,不是的。重要的是要培養解決問題的能力,而且要不斷地學習新東西。所以你在淡江大學要學習一個習慣:就是怎樣學一個新東西,離開之後,回想在淡江大學的這幾年,真的是學到怎麼樣不斷地學習,這樣,你的前途就是無量的。
- 剛才主持人希望你們不要回去睡不著覺,其實我想做學問的人都有相同的問題,常常想一夜的事情睡不著覺。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是,你每次想一件事情的時候,要做一個了斷,這個問題不能解決。但是明天我可以嘗試A、B、C、D。你今天回去之後下決心說:「我也要這樣地努力。」這麼下一個決心之後,心胸就會變得很開朗的,睡覺睡得很好。所以每個人每天晚上都應該有個習慣,就是把想過的事情整理之後,哪些事情是要明天開始重新奮發圖強的,那你就可以睡得很好。你如果沒有養成這個習慣的話,是很苦的。晚上疲倦了,想不通的你要把它記下來,明天重新重整旗鼓地來開始。
View the annotated version on Diigo
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