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4日 星期一

林懷民在聯合報的全文《不要那麼藍 做台灣人報紙》聯合報內部刊物有個精英對談,通常就是小王跑去找些名人來講講好話(聯合報真好看之類),不過這次他踢到鐵板了....

林懷民在聯合報的嗆賭全文,超犀利!大快人心!
 
編者按:聯合報內部刊物有個精英對談,通常就是小王跑去找些名人來講講好話(聯合報真好看之類),不過這次他踢到鐵板了....
 這場菁英對談,是極「勁爆」的。林懷民是雲門舞集創辦人,傳說中的「老林」(藝文界的暱稱),姿態柔軟、循循善誘;但說起理來好惡分明、甚而疾言厲色,把聽眾嚇壞。這場對談,全都有了。

    經營現代舞團與經營報業,有極類似的情境。林懷民用抽象語彙,深描社會情境、再揉入身體之美;林懷民雖不承認,但它終究是菁英的。

    雲門三十三年的台灣經驗,草根、在地,如何與菁英文化接續、對話,與知識產業前端的報業,究竟要走「質報」還是「量報」,問題相仿;迎合與創造之間,是藝術的難題,也是報業經營之道。

    這場對談約在雲門舞集台北辦公室進行,雲門「藏」在復興北路一棟舊式華廈,附近小吃店、診所林立,住商混合。林懷民其實沒有「辦公室」,他常戲稱辦公室就在八里的排練場、在塵世間。我們借用他口中的「老闆」、雲門執行長葉芠芠的辦公室進行對談。

    林 懷民開門見山說,「聯合報」太「藍」,政治新聞太多,而且觀點雷同,他也建議報社應該培養專屬的專欄作家,要做人才培養,因為過去台灣的知識分子甚多由兩 大報系培養,現在都沒了;他談到報社的「核心價值」,應該被陳述、被讀者閱讀。他也提議聯合報該設個獎,彰顯自己的價值、與台灣連結。

    林懷民是政大新聞系畢業,並短暫在新聞系執教,與報社諸多編採人員,「血統」相合,他雖謙稱自己讀報不多,只有來台北市的時候,請計程車繞到7-11買聯合、中時、還有蘋果,但他慷慨批評、深入臧否,這樣「批判性閱讀」的讀者,我們必須珍視。

    名為對談,主角之一的王社長比較像「傾聽者」。這是一則新聞系畢業的一代現代舞大師,寫給「聯合報」的新聞備忘錄。不管你同不同意。

    以下是對談內容摘要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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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不要那麼藍 做台灣人報紙》

    林懷民:我對聯合報是有期待的,我當然希望聯合報要賺錢。但是我也希望聯合報不要那麼藍,聯合報現在已經捲入整個政治鬥爭裡,印象裡,幾時看過聯合報說過這個政府一件事情是好的。我們知道這個立場,但要弄到像政黨的宣傳報……(王社長:那,聯合報絕不承認。)可是,對不起,絕對是這樣的顏色,比中央日報還嚴重。

    報紙對於國內政治,還有影劇人物,需要那麼巨細靡遺嗎?這變成報紙全部的function(功能),其他的都被蓋過去。我們不需要那麼多的政治新聞,我們只需要重要的。

    以聯合報來講,一件事發生,社論講,下面的方塊跟著講,還沒有讀就知道了,除非你認定你的讀者就是這些,你也不準備讓讀者有更大的視野,大家繼續攪進漩渦。基本上,民眾對這些事都蠻厭惡,我覺得要再努力客觀一點,因為政治人物已經迷糊了,他們是演員,報紙也跟著這樣,全台灣就這樣攪進去了,這是最嚴重的。

    聯合報應該做全台灣人的報紙,應該客觀一點,政治新聞的份量不必那麼多。比方出了一個新聞,整個二版都在講一樣的事情,只不過是不同記者馬上的comment,如果你當做一個藍色的機關報的話,大快人心,像俱樂部一樣就算了,但需要這樣的篇幅嗎?這不是新聞嘛,一路從頭版一直延伸到三、四版,一個tone(基調)這樣下去,我不必看就知道立場,久了,也不需要看。到真需要有作為時,它也無法有作為了。

    我覺得可以有立場,但處理的手法上,不是這個樣子。我沒有為任何人講話,但一個報紙怎麼會變成這樣呢,而且非常嚴重。我覺得不太好。

    王社長:謝謝你的意見,我們會做討論。你剛剛非常開門見山的講聯合報很藍,國民黨執政的時候,我們也是扮演同樣的監督角色。

    林懷民:你們媒體應該非常知道「印象」與「形象」的差別。如果還需要你這樣解釋,通常太遲了、太辛苦了。

    這個印象是無法改變的,以台灣長期的發展,應該挪出更大空間來談事情。從一版到四版,從來沒有公共議題。(王社長:有吧?)No,沒有issue(議題),只有政情及政治人物的起起落落,現在國家的業務,除了兩岸、三通之外,難道沒有別的issue嗎?我們沒有被inform(告知)。媒體應該去監督這些issue。政治人物的攻防,永遠是瞬息萬變地在玩,選舉時也沒有issue,以致永遠在談一個很高、卻不能解決的兩岸問題。

    《猜謝下蘇上 到底誰在乎呢》

    沒有別的事情嗎?外籍移民不是問題嗎?很多issue聯合報都有專題的關心,你們也很關心弱勢族群,但出來的方式是猛的,然後不見了。(王社長:沒有延續力?)對,沒有延續力。

    還有,國際新聞太少,現在我知道很多知識分子可以不看報,就等著周六、日看陳文茜的電視節目「世界周報」,這不只是陳文茜的魅力,是她的內容。可不可以回到過去報紙都會做的,到了周末有國內外大事的review,這裡就有討論;比方夏隆生病了,重要性在哪?什麼是巴勒斯坦問題?我們要從頭講起,什麼是歷史,我們政府立場在哪裡,我們現在完全沒有歷史感,在新聞角度上,應趁機做一些補習。

    像這次WTO開會,如果台灣沒有派人去,新聞就不見了,是媒體使台灣覺得與世界沒關係,原因是太鑽在前面三版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情。現在預測「謝下蘇上」,I don't care,需要那麼大的篇幅嗎?變得像連續劇一樣,長遠來說,對國家是非常不幸。

    Weekly Review一定要有背景說明,而且告訴讀者跟台灣有什麼關係。今天我們不可能自絕於世界,可是台灣人沒有這樣的awareness(警覺),也許有這樣awareness的人,是在企業界,其他文化界、報紙、電視都不說話了,現在大家全部在give
up
give up(放棄),我不喜歡,我覺得谷底是我們決定的,畫一條線告訴我們自己:不再往下去了!台灣不能無限沉淪,媒體絕對是推波助瀾的。

    譬如蘋果電腦的i od新產品出來,應從頭說起,而不是變成擠在後面消費版去了,應該把前面版面挖出來做這些。現在,我們看到的新產品報導,完全跟商機配合,它沒有對與我們文明、文化更直接的關係討論,i
od是台灣做的嗎?我們應知道這些。

    現在台灣中空化,非常危急,這個問題很嚴重,所有收到的訊息都與商業、消費文化有關;大家認識的是都是東西、價錢。

   《都跟蘋果走 卻還要穿西裝》

    我當然希望文化的東西多一些。影劇新聞對報紙的生存固然是重要的銷點,但需要每天這麼多嗎?還是可以減少一點,把所有東西都在星期天贏回來,創辦一個驚人的刊物,把影劇搬過去,不需要每天這樣玩。老實講,大家跟蘋果走,卻沒有一個贏它,因為你還要穿西裝,蘋果是不穿的。你要想一個辦法,如何去調適?蘋果很敢,很多東西都做在頭條。你們民生報周刊不夠。

    周杰倫的新聞需要每天都有嗎?影劇版四頁可不可變成兩頁?我不知道,這要動到發行部的根本了,是不是?

    王社長:more or less(多少有些)。

    林懷民:那有沒有奇招?能不能看到一個驚奇的,比方,我給一整頁的大照片,也許是林志玲特寫,也許是一幅名畫。現在全部蘋果化,但又不夠狠,就是不夠好嘛。如果我要辦報,我希望辦個「信報」(香港的報紙),乾乾淨淨,重要的事都看完。

    聯合報文化版做得不錯,仍然是issue的討論不夠,有時我覺好慘,周一的紐時周報夾報,好像在打自己報紙的耳光。英文版那麼多的內容,跟你們用那麼多的篇幅來寫那麼一點台灣的東西對照,像聯合報在打自己的耳光。I'm
sorry


    對現在的傳媒,我的說法或許被認為太老、太嚴肅,不賺錢了。但我提的只是一個度數的調整。對我來說,台灣統不統、獨不獨都不相干,反正統了、獨了,都還是讀這些報紙,極端無趣。即使要統,也要統得有尊嚴。

    誠品信義店開幕,我進去看了快要哭,在那裡有人的尊嚴,一個台灣夢的極至表現。在化學、物理、參考書區會跑出一個藝術的書櫃,就藏在那裡。

    《只有行銷&政治 質感講究全沒了》

    一個文化起不起來,和媒體有很大的關係。現在只有吵架的文化,連語言都沒有。

    記者寫稿,也不必再講求文字,結果是政治人物沒有語言,媒體沒有文字,一個社會裡文化最底的proper
language
(正派的語言)都喪失了。你被人統、或變成別人的五十一洲,I don't care!現在連語言都沒有,很慘。

    社論有時寫得好,有時不好,可是以前于衡(編按:前聯合報採訪主任,去年底過世)那個時代,這些東西哪裡是這樣玩的,真的是推敲出來的,現在只有立場,其他統統不重要。一個是行銷立場,一個是政治立場,中間的質感跟講究都沒有了,沒有講究就沒有Cultivation(教養),怎麼玩都可以。每個人都很frus-trated(挫折感),知識分子全面的frustrated,那很恐慌很嚴重。

    《培養專欄作家 不要掐住立場》

    這裡可延伸一個問題,有沒有人一言九鼎,聯合報有沒有栽培各種的專欄作家。

    中國時報有南方朔、陸以正的文章,你必須看,那不是年輕記者「反射性」寫出來的,可是聯合報看不出哦,張作錦已經是移到副刊去寫。如果你培養專欄作家,你要掐著他跟著你的政治立場走,那他也沒有credit,還是要騰出自由言論的「租界區」吧。整個社會都沒有知識分子的leader

    所以變得很有趣,前面在演政治連續劇,後面的表達方式是不負責任的讀者投書,中間沒有人在說話。

    全世界那裡有報紙沒有專欄作家的,不可能的。Editorial(社論)之外,還是要有一言九鼎的人出來講話。現在大家都奮不顧身跳進去,媒體也是,台灣最糟糕的是,像這回林義雄出來講話,已經是無效的,連馬英九,計程車司機也在罵他不沾鍋。報紙當然要有一、二個名人出來說話,但如今沒有所謂真正的大老,只有一群亂七八糟的記者組合起來的一個亂七八糟的媒體

    你 不培養,就沒有;以前難道不是報紙培養出來的嗎?你用三年試這人、試那人,而且要跟他講清楚,你在我們這裡開專欄,就不准去上電視……。我喜歡「壹周刊」 的作法,每期給劉大任、張惠菁一千美金,就養起來在那裡,他講一點藍的不好的,你也要聽。以前王伯伯、余伯伯(指聯合報創辦人王惕吾、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 忠)會去那些人的家裡拜訪,他們在辦公室很威嚴,但真的禮賢下士,陶百川就是這樣出來的;「神明之所以靈,是因為大家拜出來的」。

    我在乎台灣有沒有一個聲音,是大家願意去聽的。這需要培植,要給他很大的空間,不然就愈來愈薄。

    現在學生,你給他什麼,他就變成什麼。現在不給他們人文的input30年後會怎樣?

    媒體影響學校啊!現在沒核心價值,統統沒有,日本、韓國這些東西並沒有丟喔。聯合報到底關心什麼?這些東西不能斷。老實講,除了國內的政治、兩岸議題,我看不到聯合報關心什麼,有時殺出一個愛滋病的議題,但那也不代表聯合報是關心的。

    《只在相對論 看到人的觸動》

    「相對論」是好的,表示在林志玲之外,還有另一種名人的存在。這裡面有人,我很欣賞,因為現在整個媒體裡沒有人的touch(觸動),我看不到人,除非失火或強姦等事件。可是相對論裡,觸及一些歷史,人與人或階層的,我只有在那個版看見「台灣的人」,其他版我只看見意識形態跟消費的價格標籤,都是宣傳。相對論非常好,你可以每天在這個版面做這類的報導,而不是每周一次,人的溫暖、感覺要出來。

    聯合報到底支持哪些issue,關不關心人才培養,你要用五年或三年解決。至於你關心的議題,只要你堅持,一定會改變社會,不是偶爾來一下,你要commit(承諾),這就是核心價值,越堅持,社會真的會改變。

    王社長:非常感謝你提到這點,我們這一、二個月,就正在討論要長期深入關心
哪些議題,未必是報社的記者做,也可以是請外面的專家。你認為社會最需要關切哪些issue

    《可以設個獎 給偉大小人物》

    林懷民:文化是一個,外籍移民、貧富懸殊、勞工、清廉都是重要的。以文化來說,文化中心是最大的issue,文化很抽象,但文化中心不抽象,是一個藝術家與民眾溝通的通路。雲門去紐約演出比到豐原來得容易,我們的文化中心是不作用的,它碰到地方利益的問題,我認為這可以討論,要培養憧憬、想像力,做催化劑,讓老百姓的Cultivation決定一切。

    聯合報有文學獎,但我覺得還可以有別的獎,這人可能是無名的,但他正在改變某個現象,早10年,可能是未成名的伍佰;聯合報對台灣的認同,透過這個人來呈現,可以彰顯你的價值在那裡,不一定給林懷民或李安。
    對不起哦,我現在只看到聯合報在政治上的價值,我看不到其他的價值,所以對我來說,是一個沒有價值的報紙。你會說,「我有大陸新聞、國際新聞」,但我覺得只像百貨公司。誠品書店裡有許多座位,我看得到它的價值,它不只是在賣書而已。

    《不能丟石頭 邊談族群融合》

    聯合報以前看得到它某些堅持,在更早的時候,它的政治堅持,我們覺得幾乎有點可愛,你懂我的意思嗎?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了。我坐計程車去買份聯合報,司機會大聲說:「你買聯合報!」聯合報一直在談族群融合,可是你的報紙沒有做到,你在參與族群的分裂,一面控訴別人,你卻沒有比別人好,你石頭丟得比別人兇,因為你有武器。

    你仍然可以有立場與堅持,但可用於某些議題上的堅持,而不是那樣地介入人的臧否,我絕對看不到游錫?可以在這裡得到任何便宜,即使做得再好都沒有用,我覺得這是不好的。紐約時報、華盛頓郵報也有立場,但不是這樣做的。

    人權是重要的,現在,我覺得媒體的人權都撲殺到政府去了,好像媒體的言論權受到障礙,那你有沒有設身處地想像別人受到的遭遇。如果無法回到人與人之間的交往,以人的觀點看,族群問題永遠無法解決。

    如果我是聯合報主事者,第一年的年終人物,我會給台灣人,做出我的氣度,從這裡開始。即使違反我的某些政治立場,大家慢慢來紓解這問題。

    對台灣,我看不出希望。大家都在講,是因為兩岸的問題,其實不是;兩岸的問題之所以未解,是因為老百姓的情操、教養出了問題:只要錢跟東西,只要日子能過,誰來管都不大要緊。上面的人還煞有其事吵了半天。

    媒體是一個標竿,需要長期經營,可是現在連動都沒有動,它常有些關心社會的「姿勢」,從阿扁扮超人開始,大家開始在做包裝,全是姿勢,看不出真正的關心,除了政治的,像英九兄當選了,你要不要罵他呢?罵他,是不是助長了蘇貞昌的氣焰?花很多時間在做這一類的考量。

    我們自絕於世界之外,跟國際那麼遙遠,媒體沒有報導,到國外去觀光一百次也沒用,平時沒有教育,觀光客經過一棟房子不知這是唐寧街十號,連常識都沒有,更不要談願景。

    大 陸整個國家問題相當多,但他們人很多,照比例來看,知識分子也很多。我去上海,坐在房間連續三天,每天接受八小時的訪問,記者每個人都帶兩至三頁密密麻麻 的問題,他們與我聊天,聊國際舞蹈的現況,向我借錄影帶,自己存錢到愛丁堡藝術節待一整個月,讓我想起台灣的七○年代。你到復旦大學去看,圖書館徹夜通明。

    大陸這代的年輕知識分子饑渴、知道要上進,我問他們台灣應該怎麼辦,他們會說:「如果對他們好,就這麼辦,西藏、台灣,要走就讓他們走。」這一代是很驚人的,可是台灣的狀況是,不管是知識或世界的,沒有年輕人要跟你談這個。

    可是,只要你的報紙每天講這個,他就來了嘛,報紙是資訊的來源。如果今年我要給一個獎,我會給陳文茜,許多人每周末晚上都要回家看她的節目,因為這個節目為大家做summary,而且是鮮活的,為何報紙不能這樣做呢?

    對不起,講這麼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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