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0月27日 星期六

你準備好接棒了嗎?當每個台灣人都說台北生活節奏太快難以跟上,但每個其他國家人都說台北市最慢最安靜,最少高競爭壓力的人群時,那我們知道我們麻煩大了。我們在台灣最常見到的外國人是做什麼的?英文老師。

晚上八點,香港,在新加坡之旅後一週。我在環球貿易廣場的101樓一間中式餐廳的包廂往外看。等下坐我右邊的是我客戶公司董事長,個頭高大,令人愉快,年齡大約50幾歲,我很期待每次跟他及他老婆吃飯,他們是香港最成功最有錢的夫妻檔之一。他們很早結婚,白手起家,在該產業備受尊敬,已經捐了幾百萬美元給慈善機構,是該產業全球第一的製造商,和香港以及北京政府都有很好的關係。但最重要的是,他們依然謙遜,實實在在,跟他們吃飯非常有意思。聽他們說過去30年的故事是難得機會,能了解成功香港商人想法、亞洲經濟崛起,以及在國際市場上做生意的未來。今天白天,我們雙方公司剛進行我們合作關係的下一步,每個人都想很慶祝一番。


長長的窗可俯瞰整個九龍,董事長指著不同的老建築,描述他曾在哪間餐廳當服務生,以及香港過去40年的變化有多大。我看向左邊,桌上放著兩瓶VSOP,我有點擔心,上次我跟董事長在上海吃晚餐時,他心情很好,晚餐還沒吃完就半強迫我跟他在一小時內喝掉了一整瓶XO。

我們坐下來後在等餐點上桌前開始聊天。

我問董事長夫人她接下來的擴張計畫。

「我要在中國開一間新工廠,請大約1000個員工,」她很高興的宣布。「我們已經開始找管理人員了。根據我在亞洲做生意30年的經驗,我學到非常重要的一課,如果你要找工廠經理時,永遠要用台灣人。」

真的?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,我放下杯子問她為什麼。

「台灣在過去30年因為外包、代工製造以及技術長才而成功。他們也很努力、勤勉、遵守規矩,最重要的是,他們很乖。給他們好薪水,他們就不會惹麻煩,很忠心。」

「那你怎麼看你其他員工?他們的優點和缺點是什麼?」

「中國人整體來說依然是很好的工人。我們已經開始訓練當地管理者,但一般來說我認為多數在中國營運的外商公司都會同意,中國勞工在水準、教育、行為部分進步很快,但未來5到10年還是比較偏好從外面找人管理。台灣經理人,根據過去30年經驗,有技術經驗,較高的教育水準,依然比較值得信賴。在過去10年多數工廠從台灣出走之後,有很多像這樣有高技術水準的台灣人在尋找台灣以外的工作。」



「但他們不能當企業領導者或是決策者,只能當技術經理或是監督?」

「或許可以,但不像香港或其他國際人士。第一,多數台灣人無法說流利的英文,至少跟香港人相比的話。第二,台灣人不夠國際化。和香港的企業領袖相比的話,我們跟隔壁印度人一起成長,所有主要大型銀行香港都有據點,而我們從小就被最好的外商圍繞,我們很習慣迎接英國客戶或是和美商的執行長吃飯。台灣人多半就是安靜的坐在那邊。簡單來說,香港人很習慣在國際舞台上和人競爭。」

服務生進來送前菜,打斷了對話。我往椅背一靠想著她剛剛說的每件事。

剛剛那短短幾句話,是其他人如何看待台灣人有力且深刻的看法,關於台灣人未來的競爭力,甚至是社會和教育的優缺點。

在我跟日本人、中國人以及其他亞洲國民的對話中,大致上來說,他們對於亞洲主要四個城市大致的印象是:

東京是個很棒且很美麗的城市,適合觀光遊玩。它的基礎建設很棒,城市很乾淨、有效率且安全,但在那邊上班或是從商的話壓力會很大且很受壓抑。上海很刺激但也很混亂。整體的標準、衛生環境、交通,距離國際大城市依然有段距離,但空氣中有股很興奮的氣氛,整個城市都在快速成長。香港則是混合這些。它安全、方便、乾淨,而且有國際等級環境的購物、企業和人才,但它的缺點是昂貴的生活開銷和每天高度壓力。

台北呢?

幾乎每個我聊過的人都用相似的形容詞:

平靜、淡定、舒服,在四個城市中步調最緩慢,旅遊起來最輕鬆……

我們可以用兩方面來想這件事:

是,台北的確很棒,因為它是一個很棒很舒服的城市,相對來說很安靜,沒有那麼複雜,每個人都很好。

或者我們也可以把這當做一個警訊。

當每個台灣人都說台北生活節奏太快難以跟上,但每個其他國家人都說台北市最慢最安靜,最少高競爭壓力的人群時,那我們知道我們麻煩大了。

台北和台灣正在被邊緣化。

而如果我們不在乎,在不遠的未來,我們就會被甩在後面。

對年輕世代,那些20歲出頭或剛要出社會的學生,或對那些想要去香港或上海生活的上班族,那是一個我們即將進入的環境。

我們要如何競爭?我們的優勢是什麼?

台灣人是很好的工廠經理,這是一個讚美也是一個污辱。這代表我們工作很認真,我們的社會和教育體系教養了相對忠誠、高水準的人,可以不提問好好聽命。但這也表示我們從來沒有準備當個「大人」,最終我們永遠是在替別人工作,幫助其他人達成他們的目標,從來沒有過足夠的勇氣、信心或是國際能力去往外前進。而我們在台灣待越久、我們越關注在過往製造的經驗,我們就越快被拋在後面。

台灣年輕人將要面對的外在環境越來越有挑戰性和嚴峻,而我們過往競爭優勢正快速萎縮。如同董事長夫人所說,中國人或其他亞洲當地的人才或許還沒準備好,但是他們進步的很快。你覺得,五年後,當他們已經精通所有這些現在從台灣傳過去的技術之後,會發生什麼事?

做為一個純粹只懂技術的人的壞處是可能很容易被取代,而最終總是會有人比你更便宜。

就像上週專欄的重點,這場對話指出了為什麼我們需要持續提昇我們的價值鏈。我們需要開始改變我們的教育體系和心態,開始訓練國際領袖和能批判性思考的人,而不只是跟隨者而已。

做為年輕世代,我們對自己的責任是踏出第一步,打開我們的心態去接受新的經驗和想法,關心區域和國際新聞,而不是台中的政治八卦或是台南一間在臉書上很有名的餐廳。我們需要格局更大的想法,理想的話,很快有一天,理想的台灣白領人才,是能夠運用自己教育優勢,做一個可靠的員工,有很強的技術專才,但同時也夠國際化,能夠和美國人談判,也有社交能力和批判想法,能有自信的和亞洲其他同輩在策略和產業趨勢上競爭。

這是我們這個世代要承接的未來挑戰圈子。我們要去適應,不然就會甩在後面不用再玩了。但許多我們這輩失望的年輕人指著上一輩的人說:

「他們那代輕鬆簡單多了!每個東西都比較便宜,沒那麼複雜,比較容易成功。如果你努力工作,你可能就會成功。」

我很確定許多上一輩人會覺得上面那句話是種侮辱。

上一輩是真正用行動建設台灣的一代,他們鋪橋修路,經濟繁榮是透過流血流汗和眼淚得來的。我們這代今天要面對的挑戰可能更複雜、更模糊,但因為他們的犧牲,我們今天整體而言生活水準絕對是比較輕鬆。

問題是:

我們這世代要如何努力,面對交接給我們的棒子?

延伸閱讀:

我們這代的責任

撰文者:Joey Chung (鍾子偉)



我踏上天台,離開身後吵雜的音樂和跳舞的人群,靠在玻璃欄杆上,看著眼前壯麗的景色。

新加坡灣。

時間是週五午夜,濱海灣金沙酒店57樓。

微風很舒服,我左邊是世界最大空中無邊際泳池,蓋在三個分開的大樓屋頂上,水面還反射著明亮的新加坡天際線。我右邊閃爍著光芒的是下週才正要舉辦比賽的F1賽道。這個景色真是值得一看。

我研究所同學走過來碰了碰我肩膀,兩人一起倚著欄杆。兩小時前我才剛降落來此拜訪他,過週末。後面我兩個研究所同學還在吧台點飲料。我看著他們臉露微笑,一股暖意流過心頭:我從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他們兩個了,但這就是商學院文化很棒的事情,只要你的同學知道你在城內,每個人幾乎都有義務在第一個晚上就跟你碰面,歡迎你來到他們的城市。這是一個不成文的傳統。

「夜晚的新加坡是個很驚人的城市,不是嗎?」我朋友說。

我點頭。遠方有巨響,然後越來越大聲,我頭髮也開始被吹亂。我們安靜的看著直升機在我們眼前同樣高度飛著,切過天際往其中一棟摩天大樓前進,它的紅燈在夜空中閃耀。

我看著周圍。從我降落開始,我就對周圍的人感到吃驚。從機場、餐廳、大街到這間lounge,有一半是外國人。多數都是年輕上班族,受過高等教育。

既然我只在這裡待三天,我同學覺得有義務要盡量為我介紹新加坡。半小時後,我們走進新加坡最熱門的夜店之一:Pangaea,而且它也是全球營收第一的夜店。再次,我又有同樣的感覺。前方的接待小姐是印度人,酒保是當地人,走過去的公關是白人,有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全球各地來。亞洲唯一能相比的城市可能是香港,但是這邊國際化的比例還要更高一些,才華和世故可能也更多點。

第二天早上我們在聖淘沙海灘俱樂部吃早午餐。當我們走進去坐在海灘旁時,對桌是一對愛爾蘭情侶,跟我們交換了幾個笑話。許多韓國、中國、日本遊客經過我們身旁走到人造海灘,排球場擠滿著西方遊客,全都相處融洽,溝通沒什麼障礙。

早午餐後,我和我同學討論。他家族原本是印度人,他來新加坡念中學和大學,因為太喜歡這個城市的乾淨、政府效率和國際化,所以決定要留在這。他幫忙管理一間投資基金,因此他代表他的公司審視過許多次國家等級的投資案,到過台灣、中國、香港和多數亞洲城市。

「在我第一次出差去台北時,我很震驚這個城市這麼孤立,尤其是和香港、上海和新加坡相比的話。台灣在國際IT產業上是領導者,而且主要依賴出口,但這個城市本身感覺卻非常孤立。」

我點頭,或許這是個警示訊號。
 


每個去過香港、上海和新加坡的人都會知道,到處都是外國人士,不管是美國人、日本人、韓國人、中國人、印度人。但你很少在台北或台灣其他地方看到同樣標準的白領、外商派駐、高教育水準和高附加價值的外國人。有時候可能在信義區會看到,但對比於其他亞洲城市,差異是很劇烈且令人擔心的。事實上,除了觀光客,我們在台灣最常見到的外國人是做什麼的?

英文老師。

當你國家的經濟方向吸引到的多數是英文老師,而不是全世界最棒最優秀的人才,可以對經濟成長更有貢獻,繳更高的企業和個人稅,並為當地工作環境帶來更多樣化、創新點子和活力時,我們應該要捫心自問,為什麼?

而如果我們談到觀光,問問看每個之前降落過香港機場的人,那裡大約80%是觀光客,台灣則是反過來。

我同學繼續說:

「新加坡近年來做的是歡迎移民、降低稅率,歡迎和著重投資在高附加價值產業如生化科技和藥物,並且用一個廉潔政府維護這些。新加坡太小了,自然資源很少,沒有貿易絕對活不下去,所以它一定要擁抱多樣化。」

我看看周圍,說:

「幾乎我每個50幾歲的日本同事,尤其是那些在海外住過許多年的,都跟我說同樣的感覺:舊世界的規則已經消失。它可能適用於製造業,但在全球化時代,每個太封閉、不歡迎外部人士和不擁抱多樣化的國家將會卡住。日本是最好的例子:停滯的經濟成長、高漲的政府負債,產業逐漸被韓國和中國接管,然後人口還在下降。幾乎每個日本人都跟我說,老實講,救日本的唯一長期解決方法就是移民。擁抱國際化和有新點子的新國民。5到10年內,同樣的情況可能也會發生在韓國,因為他們是太過驕傲的一個民族。」

但,不管是日本人、韓國人或台灣人,我們最大的錯誤是我們依然相對狹隘的心態:

當我們說「外國人」時,我們依然想著:白種人、藍眼睛、美國人或歐洲人。你能夠想想有天,台灣人能夠對和泰國人、菲律賓人、印度人一起工作感到自在,就像跟美國人和歐洲人一樣嗎?

即便是我日本同事也很悲哀的說:

「日本要生存並再次有競爭力的話,它一定要擁抱移民。但悲哀的是,我們多數人認為不可能。日本人太傳統,太團結,它永遠不可能真心歡迎真正的多樣化。」
我們一定要擁抱多樣化。世界在往前走,而這個島落後在後面,而我們思想越狹隘,越莫守著老舊的對種族和其他國家的偏見,我們就會落在越後面。
 
接下來我們造訪了聖淘沙公園,包含新加坡環球影城、賭場、花柏山纜車、金融區、在烏節路買東西,最後在克拉碼頭喝一杯,我不斷把我所見所聞跟台灣的現況做對比。

為什麼台灣做不到這些?為什麼國際品牌像是Gap、Abercrombie & Fitch,甚至蘋果直營店都去新加坡開店,但台灣卻沒有?為什麼他們可以維持低稅率,高度友善的投資環境和一個廉潔的政府?新加坡地小容易管理並不夠有說服力,以全球規模而言,台灣也很小,甚至沒那麼多種族要管理。

這些日子,許多年輕人問:

「我可以為這個國家做什麼?我可以感受到經濟令人失望,做什麼都沒用的感覺,國家陷入泥沼。但我們還太年輕太小。作為個人,我能夠做什麼?」

台灣的上一代建立在努力工作、在工廠裡流血流汗。我們一度是勞力密集、製造業、OEM導向的經濟體。

那些日子現在已經結束了。

就像其他已開發國家都要面臨完全一樣的挑戰和痛苦的問題,在現今混亂的經濟時刻,我們要問自己:

我們現在想要成為誰?

當談到市場規模時,我們無法和上海競爭。金融領域或是觀光,我們無法和香港比。外國投資和政府效率,我們無法和新加坡比擬。高科技投資,我們又無法和韓國競爭。

我們想要繼續當一個製造導向低成本競爭者?還是我們想要逐漸擁有自己的品牌,靠著能反映我們驕傲的自有公司和品牌建立自己的身分特色,真正具有全球競爭力?

那我們需要從小處開始,而第一步就是新世代的開放心態。我們需要停止浪費時間被台灣爛透的24小時新聞台困擾,裡面沒深度沒重要新聞內容,只有為了搶收視率搶廣告而放的一些愚蠢的Youtube影片和名人八卦。

如果我們真的想被接納,想做為全球社群一份子被尊重,那我們一定要開始像值得尊重的國際公民一樣思考和行動。

或許許多抱怨是真的。

我們世代被交付一個具有挑戰性的情況。我們現在面對一個在過去十年停滯不前的國內環境。國際上還有更多不確定,整個世代還在渴望找一種責任感,想要為社會和國家做一些有意義的貢獻。

那這就是我們能夠做的。

打開你的想法,擁抱新的經驗,甚至是從一些小事開始,比如說嘗試一個新的學校活動,去別的國家旅行,認識其他國家的人、追尋新的點子,面對新的恐懼,消除舊的偏見,而在過程中,台灣才會有機會慢慢變得更好。

不,這不只是我們能夠做的事情,或許為了我們自己生涯的未來,或是整個國家的未來,這些是我們一定要做的事情。

上一代打造了台灣。

我們這代的責任是讓台灣和世界接軌─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。



作者簡介_Joey

    出生於台灣,在美國長大。12歲回到台灣,20歲出版第一本書,23歲於瑞士銀行證券研究部門工作,24歲進入哈佛商學院,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台灣人。25歲在紐約Ralph Lauren實習,26歲畢業。現年28歲,是中國三麗鷗總經理和台灣模擬聯合國推展協會創會理事長,時常旅行於香港、台北、東京和美國之間,閒暇時刻喜歡寫作、運動和玩帆船。最新著作《記得你22歲的眼神》專欄輯已在八月三日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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